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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攀middot牯牛降

初中毕业那年暑假,我就听说过皖南的牯牛降。

那天,我在大历山畔的甫岺村当支书的姑父那里吃晚饭,那满山遍野怒放的杜鹃花像火似的,把半边天都烧红了。

我这个在平原长大的人,看着这大山的美景吃着从未吃过的山麂肉,像进入天方夜谭。一位村民告诉我,对面火烧天的下面是牯牛降,那里有原始森林,还有老虎豹子……我被带入一个神奇的境界,有了一个矇眬的牯牛降印象。

也许是鬼使神差,高中毕业后我竟到了皖南工作.就断断续续地听到有关专家学者探索考察牯牛降的传闻,十分神奇和神秘。

牯牛降是因山形像一个雄壮的大牯牛从天而降而得名。她奇峰雄峙,绝壁千仞,怪石嶙峋。天气一日数变,有“山中一日游,十里不同天”之说。云雾缭绕,瑰丽神奇,和黄山是同一支山脉上的一对姐妹花。有“西黄山”之称。(东)黄山己靚丽出阁,而她还待字深闺,含苞待放。

牯牛降被称为“天然植物博物馆”,有十万亩原始森林,生长繁衍着数十种国家的珍贵植物和稀有动物。正是这些奇珍异草孕育了人类的一大文明:她的南坡历溪古村出过几代皇帝的御医,有中国”御医村”的美誉,也是闻名遐尔的“新安医学”的发祥地之一。

传闻勾起我几年前的印象和猎奇的欲望。文革期间为躲避武斗,我趁到历口镇工作之时,想去如愿。然而一个始料未及的遭遇,成就了我夜攀牯降这段终生难忘的奇异之旅。

那是个多事之夜。

大历山畔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黑幕,伸手不见五指。依偎在山坡的几个村庄已鼾然入睡,一声狗叫能传遍方园几十公里。偶偶一阵山风从大峽谷滚来,裹挾着深山老林里的阴深戾气和一些不知名鸟兽的夜鸣,沉寂的山野顿时充满苍凉萧杀之气,令人不寒而慄。

突然,一阵急促猛烈的撞门声击碎了山野的寂靜,闻声而起的灯火,撕裂着山野的黑幕.尽职的狗吠响成一片。

“起来!”“起来!”一阵吆喝把我惊醒,当我用力地打开朦胧的眼皮,几个壮汉忤在床前,我茫然失措……

“我们是彭龙联总的,跟我们走!”

“彭龙”?怎么会是彭龙?……

想起来了,昨天下午一个姓潘的响导带我去历溪,在途经他家彭龙村时好意留我住一宿,第二天去历溪.想不到……

人到檐下还得低头。当我被带离出门时,看到碗口粗的门杠被撞裂成两截,像两个伤兵踡缩在倒塌的大门边,心头猛的一惊!此时,一阵凛戾的山风扑面而来,牙齿直打颤。不知道是只穿了一条单褲,耐不住山野寒气?还是看到了暴力的惊骇?!

然而,作为一个被俘者,却意外得到了善待。

在一个大屋的耳房中,两位看守村民看我冻的难受,把我喊到火盆前,不一会,我冻僵的身体开始复苏,手脚慢慢回暖。我不由自主地连声致谢!

“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和那个歪嘴混到一起”?一位大叔问我。

“大叔,你说的是那个老潘……?”

“就是那个潘歪嘴,他是村里的搗蛋鬼,几个屌人还要搞个少数派!”

我幌然大悟,我犯了个大错:不该找一个不该找的人带路,更不该在一个不该留宿的地方留宿。

“还算你运气好,我们的头念你是外地人,那个歪嘴現在还四马缠蹄吊在树上呢”!

啊!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头”,没有把我当俘虏对待。我暗自庆幸:在这个偏远的山村,农民是那么纯朴,善良,达理……

上午九点多钟,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在问我到彭龙干什么后,突然话锋一转,“毛主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你们都是毛主席的革命派为什么不听话,大搞武斗?”

这位大爷的话值得那个时代的人深思,两派都标榜自已最听毛主席话,为什么会阳奉阴违?是唯我独革的派性冲昏了头?而这位农村大爷像”世人皆昏我独醒”似的。中国的农民勤劳朴实,任劳任怨,小富即安。但是,他们保守落后,隨大流的心理很强。能夠在这躁动的大流中有自己的思考,真是一位思想的逆行者,让我振撼了!

在问话中,问我是哪里人?我如实向告是扬州人。

“是嘛!你把解放军说成(zei)放军,很像一个人的口音”他突然兴奋起来,“你认识范某某吗?”

“他是我的姑父”我脱囗而出,“他是个走资派!”

“你是范部长的侄子?他在我们甫嶺当过支书,他可是个好人…”大爷看看周围欲言又止.此时,进来一个人在他身边耳语,他立刻站起来边走边打招呼,“把范部长的侄儿带到某家派饭”.走到门口又对我说,“吃饭要把粮票呀!”囗吻就像自家人似的。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的身体不由得一阵发热。被俘者的恐惧一扫而光,久违的人情味悄然在胸间荡漾。

我的姑父是南下干部,当年下派到彭龙乡甫岺村当支书。为当地农民干过一些实亊,解决了群众乃以生存的“茶叶補助粮”“木材補助粮”等问题。

“他是一个好人”?我以为,他更是位党的好干部,六十年代初我就投奔他,已干了七年多的“临时工”,都没有为我转正,可见一斑!

而这位大爷在这个非常时期认了“好人”,忘了走资派?还没有了派性?应该不是!昨天深夜他不是把老潘吊在树上吗?对我不打不吊,是因为不相识无派可言?或者知道我是……?不对啊,昨夜他还不知道我是范某人的侄子啊?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只觉得遇到了好人.多年后才知道,这就是阶级斗争学说最忌讳的人性!

祸兮福相依。有惊无险的遭遇,竟让我幸运地游览了彭龙这个祁西名村,沐浴了魅力四溅的徽州古村落文化及民俗风情,更欣慰的是看守还成为我尊贵的导游。

彭龙左靠大历山,右邻牯牛降,是群山叠峦中的一块少有的大平畴,故称平垄,后演化成彭龙。村子被树林竹海环绕,村口河两岸更是翠竹婆娑,古树参天,是一个典型的徽派”水口园林”。到了村口,往往不知到了彭龙。“茅茨隐不见,鸡鸣知有人”。拨开竹木空隙,屋舍隐现,仿佛走进了世外桃园。

走进村子,扑面而来的一排排高大的房屋,无不折射着深邃的徽文化色彩。每户房屋两侧都有高高的马头山墙,一式的灰墻墨瓦,说不出的气派!大门及两侧都有技艺精湛的石雕或砖雕,门窗柱梁上有各种不同花样的木雕。幽深的巷道,一色的青石板路横竖相连且相似,陌生人进村就像进了迷宮,很难走出村子。这是江北遍地茅草屋的农村无法想像的。

彭龙村有千年历史,保存的碑刻很多,有封山育林的,禁赌的,有修路做桥的,也有公堂祭祠神灵的等等。这是该村公序良俗的見证。在村口不遠的坡上有一方塔,上以青、藍、红、紫四只花瓶为顶,四角飞檐系有风铃,风来铃声锐耳。

我好奇地走近,原来是个炉子,炉壁外面有三个字”惜字炉”。向导说,这是村里教育学生收集字纸焚烧的炉子.我又感慨了,这是崇尚文风的一道靓丽的风景啊,折射着村民的素质!悠然,我似乎找到答案了:那位大叔为何不同凡响?!

此时,来了两位村民说,县里来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宣传队?”我心中一惊:来者不善?在那个封资修各类文化艺术活动统统被封杀的年代,由造反派组织的“毛泽车东思想宣传队”的歌舞演出风靡一时,群众见了演出,像久旱见甘霖一样欢迎若狂。

但在这个武斗时期,派宣传队到彭龙有点反常,是收买人心还是另有阴谋?!而这两位村民又不走了,分明是加强了对我的看守。直觉告诉我,村里对我很好,但危险来临了,必须马上逃走!于是,我和他们故意搭讪,问清了去历溪的路,伺准机会,立刻向历溪方向狂奔!

人在排险时的暴发力是可想而知的。待他们发现时,我己冲出了百米遠,转瞬间就上了去历溪的山阴路。当时脚下穿的是刚买的八角钱一双的塑料底布鞋,跑在石板路上嗄嗄地响,好似在给我壮胆。

山阴路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悬岩或者是极深的河。我走过几次,心里总是忐忑的,既要当心掉下左边的山崖,又怕右边树丛中,突然会跑出个什么东西来。奇怪的是这次跑在山阴路上竟然没有了以往的紧张,而且这段山阴路比以往的还要危险。看来,避险意识在人的心里还是分等级的。

冬天大山里的太阳落的忒早,大约三点多钟,就看不清路了.我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这时,好像有人在讲话,我的心立马又提拉起来.但还得硬着头皮继续前进,这时对面来了两个人,我故作镇定地问路,没等他们答话,我又来了个冲刺,把“站住!”的吆喝声遠遠地甩在身后了。为防意外我加快了速度,进了一个大峽谷,前面黑乌乌的,好像找不到路了.正在彷徨时,突然头顶上落下个响雷:什么人?我抬头仰望,山上有人。我知道历溪己经到了.我喊道,“我姓张,找老王”!“你是老张?”立刻山谷中传出了呼叫“老张来了……”一会出来几个人把我簇拥进村了。

老王一看到我,把我抱得紧紧的。兴奋地直叫好,他指着专程从历口镇来的老郑等战友说,你能安全到来,我们的石头落地。这不,刚才还在商量怎么救你呢,要是把你抓到县里就麻烦了。“真要押我到县?”我纳闷了:我也不是个头,充其量是个“将”,对方竟然要专程押我回县?我仿佛感觉到40公里外武斗的喧嚣!

“你来的路上看到两个人吗?”老王狡狤地告诉我,“那是两个‘四类分子’,是送信的。我投石问路,看彭龙怎么处置你?”

“四类分子送信?”我吃惊地看着老王,“你可真有创意啊”!?

老王得意地说“武斗期间,四类分子送信既安全又保险”。

是啊!革命派自己打起来了,反革命不正好自由了吗?我不免想起了耳熟能详的语录,“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武斗模糊了两个截然相反的概念。老王走时要我好好休息,明天带我在历溪好好玩玩。

历溪是个神秘古村,风景如画,民风古朴,文化深邃。村中的古桥、古祠、古树、古墓、古碑、古庙、古戏深藏着许多古老而神奇的传说。能到历溪采风,穿越沐浴这千年的凝重、浓郁的神秘,是一大幸事。

当晚,我兴奋地难眠。因为明天我能如愿以偿地轻撩历溪古村神秘的面纱,浅探牯牛降迷人的深闺。然而“有心栽花花不发”!第二天在我兴致勃勃地仰视一棵六人才能合抱的千年古樟时,一个村民带来一个惊悚的消息,无情地中止了我们的游玩。

县城武斗我派完败!兇讯在预料之中又在意想之外。以棍棒对抗槍弹只能是以卵击石!想不到的是全军复没,都成了战俘。怎么办?老王立刻召开村头头会议,商量对策。我和历口来的战友参加了讨论。

历溪和彭龙两村可谓鸡犬相闻。文革中老死不相往来。历来自信的老王沉不住气了,他怕县联总支持彭龙攻打历溪,他敢说敢干,夠朋友讲义气,但是易冲动。

他原以为历溪有天险可守,两山夹一条小路。当年白狗子围剿江西过来的红军,到了历溪都不敢进村。現在是同室操戈,知根知底,怎能不紧张呢?于是,他提议挑两担稻谷和一担木炭进大山和对方打游击。

显然,提议有失偏颇,幼稚而浮躁。文革的大方向是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理论基础是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所以,对方不太可能在小山村继续武斗。当务之急,应该走出大山把消息送出去,到省城上访,救出被俘的战友。由于公路交通中断,白天地走不安全,所以决定子夜出发,攀越牯牛降出山。

夜走牯牛降不能亲切地、清澈地缓揽慢赏她的奇、雄、险、秀的面貌,有“有缘无份”的遗撼,然而,能在夜间攀越这个深山老林,对我这个平原人来说难以想像,体验和感受终生难忘!

陡峭奇岖的登山小道深藏密裹在山林中,伸手不见五指,一阵阵山风从头顶上滚过,不断发出刷刷的响声,让我体验了什么叫”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

幸好有历溪人带路,心中的胆怯不大,只是紧跟他的电筒亮光一点不敢放松。队伍走上一段青石板台阶时,反而比土坡难爬,由于终年不见阳光,石板上长滿了苔藓,当年穿塑料底鞋的人多,价赚物美又时髦,但在潮湿的石板上脚下打滑。队伍不得不慢下来。此时,有个历溪村民不肯走了,老王在粗暴地喝斥他,想当逃兵!想回家送死!?

其实,这位已三十多岁村民从没出过大山,出于害怕想回家。后来大家从安全考虑劝他到大山外见见世面,老王又诚恳地道歉並承诺,保证同他一道出山一道回村后,队伍又出发了。

过了石板台阶又爬了一段更陡峭的山路时,树间中隐现出淡淡的白光,前面的人突然呼叫起来“到望江尖啦”!到望江尖啦?大家一阵兴奋几个大步就登上了山顶,不!是踏入了云层,步入了仙境!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欢呼起来!欢呼声在烟波灏渺的天穹震荡,惊醒了沉睡的群峰,她们在云雾缭绕中时隐时现。

为了不负望江尖的胜名,我找了一个最好的角度向北远眺,那百余里外的滚滚长江,就像一根灰白色的绸带在天边飘动,此时此刻,我不禁吟起“长江万里如白练”的元曲来。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中,耳边的喧嚣、聒躁尽失,不虚此行!

在望江尖我还想体验一下“一览众山小”的意境,很遗撼在层层烟雾中只能隐约的看到西边的主峰,而其它的峰峦都淹没在云雾下面,要到天大亮才能如愿。

大自然的造化就是神奇,大山两边完全是两个世界。在下山路中,高大的树木逐渐被灌木林取代,进而是一人高的丛生的杂草.而杂草中好像有羁绊?——

啊!腿下有过膝盖深的白雪。真是想不到奇遇!

我不禁想起史诗般的长征中,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壮举.当然,这里的雪山草地不可与其同日而语!但是,毕竟我也爬过雪山,走过草地,为我人生阅历增添了斑斓。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艰难地走出了“雪山草地”,地势也渐平.放眼四周,荒山野岺,杳无人迹,没有了山南的蓬勃生机。又走了个把小时,远远看见几缕袅袅炊烟在一排矮屋顶上隐隐飘扬,山坡农田里有人---我们己经成功地翻越了牯牛降到了石台县境内。

快到村庄时,我愣了:农田里站着好几个个头不高的妇女,有的背上还捆着小孩,都柱着锄头惊恐地看着我们这队雪山上下来的不速之客。老王说,这里的风俗是女的下田,男的在家烧饭.我不禁惊呀起来:这里还没开化?真是个世外桃园?!

“你是说这里落后”?老王不以为然说,“二百年前这里还出过一个叫吴刺猥的大名人。”

“刺猬?还大名人?”我笑了起来。

老王一本正经的告诉我,“他是明朝反对大奸臣魏中贤的复社的头领,也是反清复明的英雄。那年清朝政府在石台公开处决他,县内有上万人为他送行!现在石台城还有一条路叫楼山路,就是纪念他的。这都是我爷爷说的。”

啊!是吴次尾,号楼山。是明末清初的大文人和民族英雄。中国有两个以真人真事为体裁的经典名剧,一本叫《长生殿》,还有一本叫《桃花扇》,其主角侯方域,就是他复社的才子,经常受吴的教诲。想不到这个山野是他的家乡。这牯牛降南有历代御医北有民族英雄,真是藏龙臥虎啊!

下午三点多钟,我们到达石台县城。一进城就有人拦阻我们.原来这里也是乌云压城,准备武斗。

很巧,我们经过的是石台县少数派的地盘,经过沟通,他们热情接待了我们。安排我们吃饭住宿。第二天把我们送上客车到贵池,并介绍给贵池县少数派转送我们到安庆。石台战友的关心和支持给我留下了深刻感受:是大山里人热情好客?还是无产阶级感情的伟大?!

贵池别称秋浦,是个历史文明、文化底蕴极其深厚的江南名镇。自古就是文人墨客荟萃之地,有数十名大诗人大文豪在这里留下千余首烩炙人口的诗作。李白一个人就写了《秋浦歌》四十多首,杜牧的“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清明》被称为千古绝唱!

还有陶渊明、白居易、苏轼、王安石、包拯、李清照、岳飞、文天祥等历代巨星都有墨迹留连!毫不过誉,这是一块古老而神奇的热土!然而在这个多事之秋也失去了她应有的矜持和宁静。

刚上轮船,忽然一阵口号声此起彼仗伏。一队人马头戴笆斗帽,手持铁棍木棒高呼“要文斗不要武斗”、“文攻武卫”等口号呼啸而去。此时一声汽笛长鸣,把聒躁和喧嚣推上了云宵。岁月疯了,理智飞了!难道武斗是传染病?一千年前,这里曾是赤壁战场的地域,那是各为其主的军阀之战,而现在却是为爭一个唯我独革的桂冠在“煮豆燃豆萁”啊!

站在甲板上,我望着奔流不息滾滚东去的大江,坠入了沉思……

“尔曹与名身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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