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自网络
今天摆一下附着在茶馆里面的一个营生,也算是在成都茶馆里,一道随处可见的风景线吧,大家也许猜到了,说的就是掏耳朵。
成都,无论你是在街巷的茶铺里,还是在公园里或河边的坝坝茶,时不时就会听见一声声清脆的、带着回音的金属声。
这绵长清脆的声音不大,却就会昂昂地直往你耳朵里钻,老茶客心里知道:掏耳朵的来了。
金属声就是他们用手中的耳铗子发出的,作用相当于打广告。
这时,也许你的盖碗里的茶已经喝白了,也许和茶友的龙门阵也已经摆枯竭了,恰好掏耳朵的来了,你就举手示意,简呼一声“耳朵!”掏耳朵的就飞叉叉按起过来。
过去掏耳朵是没有配备头灯的,全靠眼力和自然光线,掏耳朵的就会抬头看看光线过来的方向,然后就把两把竹椅调整好,背靠背拼在一起,你就斜躺在其中一把竹椅,慢慢享受即将到来的快感。
坐在成都的茶馆了享受掏耳朵的乐趣,这是老成都人必不可少的选项。什么卫生、什么危险、什么不科学,成都人是不屑于张势的。
掏耳朵亦称采耳,是民俗七十二行中的一技,也是天府之国特有的一种耳文化。
据传,古时川人,特别是狂士,更是会袒胸掏耳,这正体现的是他们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休闲生活状态。
由于耳部是人体最重要的听觉器官,也是身体平衡的杠杆,其神经系统非常敏感,稍一触及,便如电流般通达身体各个部位,让你紧张,有让你舒服,因而,又有人将掏耳朵称为“小舒服”。
成都人称呼他们不叫采耳师,直呼“掏耳朵的”,有时甚至简称“耳朵”。
这其中没有不敬,要的只是简略,茶园里人头攒动,熙熙嚷嚷,突闻一声“耳朵”!那便是生意来了,耳朵们岂不喜哉?
做一个合格的掏耳师并不容易,他除了具备极佳的视力,心细心静之外,还得配套齐全的采耳工具,如耳扒子、鹅毛棒、鸡毛棒、铗子、震子、马尾、刮耳刀、耳起、棉花棒、酒精、双氧水,装备再齐一点的还有头灯、手灯等。
开掏之前,掏耳师便戴好头灯,摆好架势,先用云刀剪去耳毛,起子上阵挑松耳垢,稀稀疏疏好似竹林风动,恍恍惚惚中夹子已经把耳垢挑出。
竹制挖耳勺是自制的,挖耳勺所经过处由浅及深,转转停停,进进出出,动作轻悠悠忽急忽慢,你的心把把也跟着松松紧紧。
每一次感觉到掏耳师把掏出来的耳屎搁在你的肩上,你还似乎想扭头看看成果,一只手又扯着耳朵把你拽回来。
鹅毛自制的海底丝轻柔转动,那种承受不了的痒直接就往心底去了。
就在你还歪着脑袋,皱着眉,眯着眼,沉浸在这小舒服中,“当啷一嘤”,掏耳师已经笑眯眯看着你,等着吃你的票儿了。
掏耳师在耳朵方寸之间的这碗饭,其实也是需要身手的,也得苦练绝技。
传统的掏耳师必练三大绝技:蜡烛挑芯、鸡蛋拨膜、香烟夹丝。
先说这蜡烛挑芯。
白蜡点燃,用起子将蜡芯周围软化的白蜡挑松,不单单是用起子将白蜡插深,还要慢慢挑松、挑平,火不能熄,一根蜡烛可以慢慢挑完,练习五个月方有所成。此技关键是手不能抖,蜡烛相当于客人的耳朵,要帮客人把耳垢清理干净还感觉不到痛。
然后是鸡蛋拨膜。
煮熟的白鸡蛋剥壳后,用镊子轻轻拨去面上附的薄膜,而不破坏鸡蛋分毫。膜绝不能破,镊子在膜上面操纵自如,让膜有本身的弹性,可夹可放,可张可弛。这招至少需要练习半年时间。
最后是香烟夹丝。
将一支香烟从底部起,用镊子可以轻易拉出放回香烟丝,而外部包装的烟纸烟身不能有丝毫破损,这招是考验手稳不稳,会不会碰到薄薄的卷纸,烟丝如耳垢,要轻拿捏放。
除了基本手法训练,你还得了解不同耳朵的特性和差异。
世上的耳朵千千万,就有不同的构造,并且耳朵还有干型、湿型和适中型之分。一个合格的掏耳师必须根据不同耳型应对。
通常掏耳朵的必要手法:
轻捻耳扒子,刮去小耳屎;
碎放松耳部六个重要穴位,下拉耳垂(益肾)上提耳尖(提神)揉搓,对七十五个穴位按摩;
用刮耳刀轻刮、刺激内耳穴位,以痒为佳;在轻刮耳阔,以螺旋式渐进为宜,对耳洞上文敏感区刺多次(三轻一重),待耳朵痒时再刺深(俗称下海底),一秒后外抽;用鹅毛棒在耳洞前部顺时针方向旋转,再渐进深入停留两秒,左右转动抽出;
用耳扒子挂耳朵内侧,除去耳机污垢,轻刮至后脑勺、耳根、颈部,以酥麻为佳。
放鹅毛棒在耳朵内,用铗子左右摇摆震动,鹅毛棒转动,至耳膜处再响铗震动毛棒三五次便好。
采耳主要讲究的是手法,它要求采耳技师手法应当做到轻、稳、准。
采耳,是专业技师利用各种独特,传统的采耳工具对耳洞内外进行抚摸、推压、按摸、梳理等刺激手法,使人在酥痒、紧张、刺激的体验中得到最大的享受和放松。
在掏耳的过程中,“耳朵”常常会将耳屎放在顾客的身上,那是对自己手艺的炫耀,尤其当掏出大块的耳屎时更是洋洋得意。
而此时的被掏者感觉却又是:“千年游来多享受,神仙飞来也歇脚”!
我也曾喜欢掏耳朵,喜欢感受那种销魂的酥麻,不过现在的“耳朵们”无论是职业精神还是专业技能,均差强人意,也就渐渐少了。
现在人民公园里的“鹤鸣茶社”、望江公园茶社、草堂茶社、南郊公园、彩虹桥边耳朵成群结队,价格完全被哄抬。
不过也有管理较规范的,像宽窄巷子,完全明码实价,但掏起来似乎缺少了许多韵味,完全就是简约后的程序,然后收钱,尤其是对外地游客。
不知从何时起,现在女耳朵忽然多了起来,尤其在黄龙溪。想想,老话讲“男怕摸头女怕搂腰”,规矩完全乱套了。
我最怀念的是小时候母亲给我掏耳朵的场景,那种永远忘不了的温暖的感受。
遇到有太阳的日子,妈妈就吩咐我搬两个凳子,放在窗户前,母亲坐一个,我挨着她坐一个。
母亲双腿并拢,从火柴盒里取出一根,用舌头舔舔有红磷的一头。然后,她轻轻把我的头侧按在她温暖的大腿上,然后叮嘱我:“千万不能动啊,动了就把耳蒙戳破了,你就成聋子了。”
我就乖乖地用脸贴着妈妈的腿,一动不动,静静地陶醉在母亲的气味里。
母亲用左手轻轻扯着耳郭,轻轻向外拉,在我感觉到耳孔扩张时,母亲就一边叮嘱着我不要动,一边用火柴慢慢试探着进去,在耳朵口浅处四周旋转着。
火柴头一接触到耳壁,就有一种痒痒的感觉从耳朵里传遍全身,麻酥酥的,特别舒服,特别安逸。
火柴头在耳朵里旋转几下,就贴着一侧挪到耳朵外,母亲把火柴头伸到我的眼前停顿几秒:“看你脏不脏,这么大一块。”我睁开眼睛,火柴头上沾着头皮屑大小的一块耳屎。
然后看着妈妈把耳屎抖在旁边的抹布上,听母亲叮嘱着:“耳屎千万不能掉进嘴里,吃了就成哑巴了。”
每次母亲掏完之后,我都一个劲央求妈妈:“再掏一下,舒服很。”
“耳朵里面都干净了,还掏啥?”母亲一面说着,一面又把火柴头小心地送进耳孔,只是比上一次浅一些,也是象征性旋转几下就抽出火柴。
有时候央求妈妈给掏耳朵,妈妈忙不过来,就会从头上取下一根别头发的钢夹子递给我,我就用圆头的那端自己呼喇几下草草完事。
十五六年前,我在五丁桥河边的“甲府茶园”认识了一个陈姓“耳朵”,手艺精湛。人胖胖的,三十多岁,四川安岳人。那时他老婆和姐姐在甲府园擦皮鞋,姐夫(好像姓李)也在甲府园掏耳朵。
据他讲,现今在成都掏耳朵的大多是资阳安岳一带的,他从事掏耳已有十多年了,算是子承父业。
一晃有十多年没去过甲府园了,再也没见过陈耳朵,只听说他去了上海。
大概在三年前在望江公园与朋友喝茶,碰见了陈耳朵的同乡蒋耳朵,他告诉我陈去上海后在某高大上浴室给客人掏耳多,收入颇丰,没几年还在成都买了房子。
可天不遂人愿,陈不幸患了肝癌,花了不少钱,拖了不到两年就死了。
陈耳朵死后,老婆化悲痛为力量,又嫁给了一个耳朵,两口子现在一起继续掏耳朵。
只是其姐在弟弟死后一直伤心不已,精神萎靡,难以料事,陈的姐夫便强行离了婚。
离了婚的姐夫依然继续掏,据说后来不仅在成都掏出一套房子,还掏倒了个川师大毕业的年轻妹妹,就结了婚,小日子乐乐掏掏,掏掏乐乐,说是滋润得不摆了。
闻悉,顿感世事沧桑,不禁嘘唏。
写到这里,耳忽痒,我手指粗,忙找棉签入耳止痒。
下篇再见。
平叔闲谭
听平叔摆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