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条枞川夜雨势如倾倒

枞川夜雨势如倾,

拂柳滋花尽有情。

几个渔翁趁新水,

江头无数棹歌声。

枞川夜雨

人生犹如随风飘落的草籽,籽落生根。但一个人最初的出生地很可能与后来长期寄居的地方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前者被称作“故土”。当你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它渐渐就成了你意念中的第二故乡,而且在心理的天平上,极可能对之倾斜。

从老城正大街继续西行,几道纵横交错的老街,其中一片古朴、灰暗的民宅,在岁月的风雨中尽显沧桑,是所谓的“上码头”。若站在高楼的顶上望去,正位于老城的东南隅。但很多人习惯称这里叫“枞川”,甚至以点代面,以这局部区域的称谓代替整个枞阳古城。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在枞川一隅蛰居了将近十个春秋,接触的大多是枞川的子民,在年复一年的花叶荣枯、潮涨潮落中,我了解到这一方区域的古老与沧桑。此后,随着城区的东进北扩,我迁离了“上码头”,但在无数个闲暇的日子里仍时常走近它。

说起枞川,自然联系到一条河流,那就是枞阳长河。它源远流长,自大别山麓起源,全长两百余里,共汇入十余条支流。在连城山西麓的一块巨石上,镌刻有“四水会同”四个大字,指的是长河共汇入舒城、桐城、怀宁、潜山各地之水,或说汇入大沙河、挂车河、龙眠河、孔城河等。它们由北向南而来,途经菜籽湖、连城湖后,又折转向东,以一只温柔的臂弯将枞阳古城轻挽入怀。在陆路交通还不发达的过去,水运码头作为不可或缺的交通枢纽,长河沿途船来舟往,渡口星罗棋布,有武庙嘴渡、石安赛渡、黄连嘴渡、梅林渡、上枞阳渡、芦花渡、柳林渡、下枞阳渡、上江口渡等。其中最为繁华热闹的是枞阳渡,“上码头”因之而得名。

枞阳长河在没有修建通江大闸时,因与大江直接相通,古时初叫枞江,改叫是随后“枞川”的事。江涛滚滚,波澜壮阔,而一带“河川”在文人墨客的眼里既与大江有别,又包含几分美感与古韵来,犹如江南雨暮里执一轴油纸伞在青石板的古巷中款款走过的女子。

枞阳依山傍水,先民望水而居,藉河流之便、码头之利。造物的巨笔在地理上经意描画,千年河水流淌着悠悠的历史。漫漫长河从枞阳入江,因其水源来自古舒地境内,枞阳古称舒口。据史书记载,明代朝廷在下枞阳设置了漕粮仓和盐仓,舒口成为庐江、桐城、怀宁、潜山、太湖、宿松、望江等县的漕粮集散地与食盐中转站,船来舟往,商贾云集,繁盛一时。在以水路交通运输为主的过去,一只只竖着高高桅杆的木帆船,载着沪、宁、芜、宜、汉等城市的日用品和皖南、江西等地的山货、瓷器,源源不断地运到这里,然后经由水路或旱路运往各地。同时,桐城、舒城、潜山、庐江部分地区的稻米、小麦等粮食也运到这里,然后中转到上江或下江的各地。邑人钱澄之在《北山楼记》中称枞阳为“枞阳市”,显见枞阳那时所具有的规模。“民居千余家,贾贩驵侩,杂处其中”,令人想见其时米行、木行、茶馆、酒肆以及各种商店、铺面林立逶迤的盛况。

每每行进在上码头平滑的青石板路上,我依然感受到这里曾经的市井气息。“街巷”两旁的房子很古老,木制的梁柱,起脊的屋顶,飞翘的檐角,铅灰色的砖瓦,还有用白石灰涂抹着的墙缝;当街而开的屋门极其宽敞,一扇一扇,嵌在麻石门槛的槽缝里。打门外向屋里看,一律很深很阔的厅堂,有的兼作了店面。长长的“街巷”中还不时从一旁折出另一条巷道,相似或较窄,其中又会折出新的一条,“井”字似的,会叫人想起为什么有“市井”的说法,又使人恍惚觉得在哪部电影中见到的画面。走着走着,如果没有热情好客的市民指路,你就会不经意的迷失了方向。

对于昔日先人生活的情景,我们可以借由想象猜想,但今日人们的生活方式仍处处散发着遗风。整个上码头共有三条纵向的街,河街、中街和后街,其中中街直接连着正大街。一爿爿当街而开的店铺,经营百货日杂,布匹、盐巴、铁锅、沙罐等,一家家私制铺面作坊,如铁匠铺、豆腐坊和纸扎店等,有声有味有色。而在中街与正大街连接处一些从事买卖的摊贩,则沿街临时设摊,从早到晚兜售果蔬鱼虾。在我的印象里,这里每天早晚都不曾宁静。白天里有童稚的嬉闹声,生意人的招揽声,买卖的讨价还价声,到了夜晚,已是人们睡足一宿的时候,仍听见作坊工具撞击的响声;而凌晨三、四更天,在“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中,已经有人出摊贩卖了。当然,在石板路上还时常听见独轮手推车的“吱呀”声,雨夜里木屐的拖沓声。声音中透露出生活的紧迫和忙碌,洋溢着古韵诗情。

一片区域就像一个独立的小镇,形成一方风俗习惯。这里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总是荡漾着浓郁的生活气息,除了春节、端午、中秋这些传统的节日外,很多平常的日子都被人们注入了非常的含义,总以一些特殊的讲究装点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诸如二月二、三月三、七月半、九月九之类,人们总分外重视。二月二龙抬头,这里的大人小孩都要理好头发,喻示除旧迎新;三月三上巳节,家家要吃菜心粑,意思是“吃了菜心粑,神鬼不惹他”;七月半中元节,新米上场,家家讲究烧香纸,用米粑以求鬼神保安宁;九九重阳,则时兴登高、祭祖。哪怕在这样的日子里,你走在石板路的街巷里,都不时会听见迎面而过的街坊邻里,互相打着招呼,问这问那,“你理头发啦?”“你家做粑了?”“去登高了么?”而真正意义的传统节日总被他们营造出十分浓郁的氛围,在饮食起居、待客接物等方面张罗得热火朝天,独具风情,妙趣横生的细节简直屈指可数。

大概是临水而居的缘故,在一年的几个节日中,这里数端午节最热闹。端午将近,长河的水已涨得满满当当,河边平时浣洗的石铺,一阶一阶地没入水中,似乎是在刻记着端午临近的时日。端午节就与水有关,按照民间的一般说法,它是为了纪念古代诗人屈原,所以时兴吃粽子,划龙舟的习俗。早早的,上码头的家家主妇们就开始筹划着过节的事。粽子是家家都要包的,糯米要选阴阴色的三粒寸,棕叶是新鲜的芦叶,长河边或其他的水边的芦苇长得正欢,可以直接去摘,青青的芦叶在五月的阳光下招摇。也有乡下的老农人将采摘的芦叶一束一束地用麻索捆扎好,挑到中街菜市场上来卖。煮熟了的粽子,四处飘荡着芦叶的清香。还有熏艾蒿,挂菖蒲,饮雄黄,水煮鸭蛋的习俗在这里长期流行。端午午时前,家中关了门窗,点燃艾蒿熏起,且将菖蒲插于门楣,无非是驱虫祛毒之意。用雄黄调制白酒,于端午午时喝下,家中有小孩的,用雄黄在额头涂以“王”字,且吃一个清水煮的鸭蛋,为了预防溺水,祈福平安。

端午节最令人心跳的还是午时的龙舟赛。龙舟有别于一般的船只,是一种狭长的木船,长约数丈,宽仅能二人并坐,头尾微翘。上码头一带驾船的多,端午赛龙舟是船民们大显身手的好时候,上码头与河对岸的广济圩人家的两条龙舟每年都要争个高下。节前多日,龙舟即已下水,桡手们在“嘡嘡”的锣声里练习节奏和速度。那锣声似有一种魔力,闻者无不奋劲加油。“嘡嘡”的锣声抓挠着孩子们的心,恨不得马上就到端午节,那种心情远比过春节时还要急迫十分。及至到了端午节,城里几乎万人空巷,附近四乡八镇的人也都扶老携幼到长河边来看赛龙舟。

上码头沿长河近年修好了的防洪墙,是看龙舟的绝好看台,有在城的居民或乡下的亲友。龙舟竞赛在河道里进行。龙舟在河道里一字排开,那龙舟尤以黄龙最为引人注目。黄龙者,老龙也,当以历史悠久,实力最强者为尊。一声令下,众船齐发。河岸上欢声雷动,便有人在自家的后门燃起鞭炮,桡手们受到鼓舞,于是在“嘡、嘡”的锣声里奋力加油,龙舟便箭也似地滑过水面。此时的河岸,人潮汹涌,欢呼跳跃,齐为得胜的龙舟喝彩。得胜的桡手披红挂彩,划着龙舟在河道里来回,有一点接受众人检阅的意思。岸上的人群,久久不愿散去。此后多日,赛龙舟仍是街头巷尾的谈资,男女老幼,议论起来,仍津津乐道不已。

上码头的市民因水而欢乐,也因水而烦恼。古时的长河实是“敞”河,河水几乎无“堤”,深深的河道两边延伸着宽敞的河床。枯水季节,河床是种菜的河滩,或成为芦场。但端午节一过,随着水位上涨,河床即成河道,上涨的河水对于上码头的人来说是多么的苦恼,常常遭遇房屋倒塌或搬家的事。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早年,河沿街的住户大多以编芦席或捕鱼为生。编芦席原料是现成的芦杆。入冬,长河边沿的芦苇都枯了,被收割打捆,在家里存放着,随用随取。刺啦,刺啦,将芦杆剖成条片状,开始编芦席。人蹲在席子上,两手不停的活动,不消半个时辰,一张不大的芦席就编好了。芦席可大可小,最大的能遮盖半间屋顶。编席子的场地在自家的屋子里,或选择在门口当街的空地上。捕鱼的人家都有一只木船,船很小,至多只能容下两个人,常年泊在河岸上,并不担心丢失。捕鱼的时间是白天或者晚上,带上渔具就可以直接上船。捕得的新鲜鱼虾拎到正街去卖,或者放在家里任顾客来买。

我每每吟咏邑人姚文焱的《枞川水涨》,我能感受到诗人对桑梓的怀念,同时想见古时枞川的水乡画卷,诗曰:“渚白沙青路未干,望来天际水漫漫。云连草色千山碧,雾涌潮光六月寒。家有浮槎同泛宅,人依高树拂渔竿。射蛟汉武今何在?我欲凌风振羽翰。”凡是生长于斯的子民无不知道古桐城八景之一的“枞川夜雨”。因早年在枞川长河岸畔芦苇丛生,夏秋之夜,芦叶纷披,随风作响,或瑟瑟如小雨淅沥,或萧萧如大雨骤至,惟妙惟肖,势如夜雨,便有“枞川夜雨”之说。旧《桐城县志》最早就收入明代许浩的一首《枞川夜雨》的诗作,诗曰:“枞川夜雨势如倾,拂柳滋花尽有情。几个渔翁趁新水,江头无数棹歌声。”许浩是明代老桐城县的儒学训导,浙江余姚人,虽为流寓客居之人,却对异乡的山水风物一往情深,真是一位热爱自然、深谙生活情趣的风雅之士。

枞川这样如诗的天籁,自然吸引了无数风雅、游子的足迹和背影。诗人钱澄之先生晚年就移居在枞川,在射蛟台畔筑室,取名“北山楼”。先生经历天崩地裂的故国之变,心灵遭受重创,又经受了妻离子散的悲痛,从血雨腥风中一路走来,颠沛流离,回到故里,安居于长河岸边的射蛟台畔,在枞川夜雨声中埋首于故纸堆里,专心地做他的学问。钱澄之的好友、诗人方文曾安家枞川,与北山楼近在咫尺,从他的诗作《枞川夜雨》《枞川苦雨柬李仲山孙子谷》后人能看出他对这一方寄居之地的深情,在枞川夜雨中他安妥一颗孤寂的灵魂。随后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乡贤姚鼐“夜抵枞阳”,青布长衫上洒满了乡愁:“轻帆挂与白云来,棹击中流天倒开。五月江声千里客,夜深同到射蛟台。”在他的眼里满映着枞川两岸浩瀚如海的芦苇。

花开花落,月缺月圆。正如青石板街道中有唯美的古典诗意也有步行的颠簸、磕绊,这里紧迫和忙碌的生活也喘息出太多的窘迫和艰难。走在深深的街巷里,处处可见与民居毗邻的厂房,曾经轰鸣的机器已经喑然失声,曾经鲜艳夺目的“标语口号”也蒙上了厚厚的尘土。在上个世纪中期,国营商店取代了私营商店,中兴的乡镇企业代替了传统的渔业和编席业,枞川人家幸运而骄傲的成为新一代的产业“工人阶级”,但不久的市场经济又使人们在企业倒闭的浪潮中纷纷“下岗”。如今温饱问题仍作为这里的市民共同期盼,廉价处理的商品同样吸引他们的目光,自谋生计是困扰他们的棘手难题。当从这里伸向远处的街道不断延展拓宽,当摩天大楼霓灯闪亮灼目之时,这一方区域却愈来愈加偏僻和灰暗,这里的神情更加仓促而凄惶。古典的瓷器击碎在金银铸制的斧下,皎洁的玉盘映照在浑浊寒冷的水中,何其令人伤怀。不再的古典“美景”,任凭人们虚构想象、临风怀想,我们在唠叨咀嚼往昔的同时多么期盼这里能再造出新的辉煌。

一个寒风呼啸的深秋,黄昏的日色如血似的笼罩着一片古老的屋宇。我走在久违的石板路上,足音成韵。几片树叶随风飘荡擦过我的肩头,无声落下。我俯身拾起两片殷红的叶子,心里怀着几许眷恋,也夹着几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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